【投稿島研】幼雜魚與蠔的啟示:「食咗個海」讀書兼試食會有感

撰文/黃珍盈

在《Eating the Ocean》一書中,作者Elspeth Probyn提到,「魚作為食物」(fish-as-food)所體現的,是一種避免簡化食物政治的思考方式。讀書會上,梁仕池博士也很快就提到魚作為食物的複雜性,在於今時今日,基本上已沒有人可以說自己不吃魚了——小魚被用來製作化肥、麵包,甚至是藥物,即使是純素食者也無法避免。書中又提到,考慮到水產動物的飼料轉換率比一般家禽低,即其進食同樣份量的食材能夠增加比較多的重量,依賴海洋作為食物來源是大勢所趨。問題是,我們要怎樣才能以可持續的方式「進食海洋」?更艱難的是,我們如何與海洋一起進食(eat with the ocean)?

掌握着我們命運的,是看似微不足道幼雜魚。梁指,根據丹尼爾保利(Daniel Pauly)提出的「降級捕撈」(fishing down the food web),人類從食物鏈的頂層開始,一開始主要進食劍旗魚、鱈魚等捕食者(predators),但這導致其數量急劇在五十年間下降,人類便轉向吃沙甸魚、鯷魚等更下層的魚類,並有將海洋的多樣性簡化(simplified)為市面常見的海產之嫌。我們吃的魚越來越小,有專家推測我們現時主要在吃祖先用以捕撈的魚餌,現在更吃起浮游生物來。一切聽來居然頗有點神話的況味,彷彿我們也轉化成半人半魚的狀態。

講者之一胡卓豪(阿豪)特別提到,幼雜魚作為養殖漁業和捕魚業的核心,用途廣泛,可以被養殖,亦可以被加工成為保健產品、家畜飼料等;沒有被捕獲的小魚,則會變成海洋食糧或繼續扮演自己在生態中的角色。阿豪特別指出,其中有為數不少的雜魚是「副漁獲」(bycatch),即無意中的收穫,如不好好處置,長遠來說會對海洋生態造成莫大傷害。對待幼雜魚的態度,很反映我們如何對待海洋,某程度上也決定了存亡——若將海洋當作金礦,一味無度地捕獲與索取,過份依賴大量捕撈幼雜魚帶來的短期收益,只會令無數物種瀕臨滅絕。人類必須好好循從其生態來調節需求,才有與海洋共存的可能。

讀書會進入後半段,我們試食來自法國康卡勒(Cancale)的生蠔,它體型較小,肉感相當精瘦,海水味很重(briney),口感濃厚滑溜。講者們指,我們能透過吃生蠔,吃到其所身處的海洋。這讓人想起Probyn在書中提到一種「我們吃蠔,蠔也在吃我們」、雙向式入侵的品嚐關係——「吃蠔是一種身體的反覆練習」(oyster-eating body is a body in training),我們不斷地去熟習,對某些人講甚至是接納,它原始、濃烈、明顯並非來自陸地(terra firma)的味道。

蠔多數以其「清道夫」的外在角色所為人知,但其本身的內在結構亦非常奧妙。阿豪對照蠔的解剖圖與我們講解,所有的軟體動物都有外套膜(mantle),而蠔的外套膜就是其外圍的一圈黑色,會逐漸硬化並長成殼,這是為甚麼如果近距離觀察蠔殼,會見到一層層像浪花的紋路的原因。梁寶山博士提到蠔與酷兒的關係,蠔的出生時屬男性,之後有可能會變成女性,阿豪補充性別的轉變視乎海水溫度,更表示男女性的生殖器官可以同時並存,現體了一種流動的性(sexuality)。梁博士又提到對香港養蠔文化的觀察,發現參與後期處理工序的多數都是女性。從蠔的身體本身,到蠔被人類食用的過程中,每一環都貫穿着性別政治。

個人最深印象的是,讀書會開始不久,梁寶山博士在螢幕上打出的一段片段。她連日在南丫島經過魚排時發現一個塑膠筒漂浮在水面,鄰居亦為意,並提議一起合力將之棄置。但梁仔細一看,發現上面佈滿了生物,經阿豪辨認,上面有較常見的藻類(algae),以及外肛動物(bryozoan)。人們製造的垃圾轉變成生物的新居,可見各物種如何在人類世努力適應、生存。可持續發展、與大自然共生等廣為人知的號召,其實不外乎發展自人類對自己與周遭萬物關係的高度感知;人類如何進食幼雜魚、蠔,都取決於我們如何看待Probyn於書中反覆強調的關聯性(relatedness)。我們與海洋的關係遠比我們想像中重要,而且需要我們不斷地挑戰自己的身體、感覺與想像來尋找、獲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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